张慧、习淑敏

张慧、习淑敏

作者简介张慧,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院人类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情感人类学、城市化发展、海外民族志等。习淑敏,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院社会学系2021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性别与身体。摘 要:本文以“不舒服的内衣”所引发的身体痛苦和纠结作为研究的出发点,借助具身认知的理论视角,试图展示在日益增多的女性主义讨论的影响下都市青年女性身体如何首当其冲地承载了巨大社会观念变动中的性别冲突和矛盾。无论是“另类”内衣实践、应该展示还是掩饰胸部的情境性选择,抑或该不该穿内衣的困惑,女性身体集合了相互冲突甚至互不相让的性别观念。本文分析了这种性别困境如何通过具身认知成为都市青年女性的穿内衣之“痛”。

“为什么我要穿一件非常不舒服的内衣?”高二的我第一次换上罩杯式文胸,屡屡经受肩带滑落的不适,并把愤怒指向为我买它的母亲。母亲说:“那你脱掉吧。”我解脱似的将它扔在床边,愤愤发誓不再碰它。出乎意料,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曾感到过松了一口气。时值寒冬,裹着三四层衣服,我却觉得胸口凉飕飕的。挣扎过后,我还是拿起那件内衣,重新穿上。之后的三四年里,我始终被罩杯内衣折磨,待我能够自主购买内衣时索性通通换成了背心式内衣。

我模糊意识到,我与内衣的故事,从来都是不愉快的。我仍旧记得那些不舒服的内衣都长什么模样:1/2杯,厚杯垫,不到一指粗的肩带。它们将胸部挤出“漂亮”的形状,代价是永远紧勒、空杯、滑肩带,令我倍感烦躁。从懵懂到清醒认知的跨越,历经十余载。本科毕业时,我将衣柜里所有闲置的罩杯内衣一一叠好装进袋中处理掉,与不合适的衣物断舍离,也与不懂身体、委屈它的那段过去断舍离。种种不愉快构成了我的身体记忆,也导致我对内衣持负面态度。

“不舒服”是本文研究的出发点,在调查过程中这种负面的感受以及与内衣相关的痛苦、纠结、羞愧等负面体验在被访者的讲述中多次出现,成为本文思考和研究的起点。疼痛是一种内在的、主观的体验,并具有文化特殊性[1]。在人类学的研究中,痛苦(pain)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的表达;在特定的社会中,痛苦反映了人们如何处理身体的或社会的疼痛[2]。在医学人类学中,病痛、苦痛更是区分的重点,“病痛患者的苦痛是经由个体附加在自身经验上的意义生产出来的”[3](P87)。身体的痛苦也是很难表达的,这种无法表达(inexpressibility)有其政治后果,无法表达与可表达、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反映着复杂的权力关系与社会文化互动。正如伊莱恩·斯卡利(Elaine Scarry)所说,痛苦是确定的,而听到痛苦总是可疑的(To have pain is to have certainty,to hear about pain is to have doubt)[4](P13)。痛苦,既是主观的身体体验,也是社会关系在身体上的集合。

与疾病带来的煎熬、慢性病疼痛的长久折磨相比,穿不舒服的内衣或者不得不穿内衣所导致的不适似乎不值一提,也更加难以言说。在外人(尤其是不具备这种体验的人)听起来像是无病呻吟,即使叙述出来也难以被理解,却有相当数量的年轻女性忍受着这种日复一日的不适与纠结,而且与这种身体不适相比,心理的痛苦和纠结似乎更胜一筹。

本研究的访谈始于2019年,本文使用资料的访谈时间集中在2021年3-4月和2023年11-12月。访谈对象主要通过滚雪球的方式,由朋友、被访者推荐,同时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招募信息,通过关系网寻得更多被访者,也对部分被访者进行了二次访谈。综合考虑相关性、访谈质量等因素,本文最终筛选出34位被访者的访谈资料作为分析基础。访谈方式由被访者自主决定,包含线下面聊、视频(腾讯会议)、语音(电话、微信、腾讯会议)和文字(微信、QQ)。被访者均居住于国内外一线城市,年龄主要为19-25岁,(访谈时)正在接受或已完成高等教育(本科及以上),部分有海外留学背景,其中4人已工作、2人正在找工作。需要指出的是,后续社交媒体招募中,主动联系参与访谈的女性有不少是社科背景,其求学背景让她们对这一研究议题更感兴趣。同时,有部分被访者的兴趣源于其过往经历,如有强烈的身体经验(尴尬、痛苦、不愉快的记忆)等。

本文试图分析这些年轻的城市高知女性事关内衣的痛苦体验和感知,以呈现束缚胸部的内衣选择与性别观念的冲突、不适配给青年女性带来怎样的煎熬。本文也希望通过描述与分析使这种痛苦被看见、被表达和被理解,最终也许有更多的女性可以不再为此痛苦,以及不被此所困扰。

一、具身认知与文化变迁《身体的语言——古希腊医学和中医之比较》(The Expressiveness of the Body and Divergence of Greek and Chinese Medicine)一书开篇提出,“为什么对于身体这样一个如此基本和切身的事物,我们对身体观念的差别却可以如此之大?……从自身经验出发,我们知道强烈的情绪会影响我们告诉别人以及我们告诉自己的故事”,在文化比较之中,我们可以看出身体作为客体与作为主体经历的差别。不同看待身体的方式也必然导致不同身体存在的方式(being bodies)。在以具体的例子讨论古希腊和古中国医学之间差异的分析之上,作者不光强调了触碰(touching)和看见(seeing)、描述(speaking)和聆听(listening)的并置,也强调了身体观念与人观(conceptions of personhood)的密不可分,以及具身自我(embodied self)和时间空间经历之间的相互影响[5](PP595-607)。

什么是身体、什么是性别的身体、什么是具身性(embodiment)等问题在哲学和社会学领域都有丰富的讨论[6][7]。身体社会学的兴起作为“西方女性主义运动在社会学研究领域所产生的一种政治后果和社会后果”,其作为文化象征、社会建构、欲望规训、社会实践的社会学研究在逐渐增多[8](PP73-81)。身体可能很难被定义,在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的理性主义之中,“笛卡尔不太相信身体对外界的感知……这个理性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和身体无关……胡塞尔(Edmund Hurssel)、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和梅洛-庞蒂(Melau-Ponty)都对笛卡尔的二元对立展开了批判。就身体而言,马塞尔·莫斯(Marcel Mauss)、梅洛-庞蒂以及布迪厄(Pierre Bourdieu)这一与现象学相关的传统,将身体和意识的关系重新做了反笛卡尔式的思考。他们努力消除身体和意识的对立关系”[7](P108)。艾米莉·马丁(Emily Martin)则描述了具身性的变化,从福特制下追求大规模生产效率的身体,到后资本主义时代下学习应对快速崩塌的时间和空间的灵活身体,身体(bodies)不可避免地包含(矛盾的)快速增长的、明显的和可怕的内部分裂[9]。身体与意识的关系,身体作为内外的桥梁/纽带,其作为表现、表达、表征以及性别化的知识都有复杂的学术脉络[10],本文试图从具身认知这一视角出发,不仅讨论身体及其能动性和主体性,而且进一步讨论具身性与认知痛苦之间的关联。

“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强调身体在认知中的重要性……具身性被指为人类主体性的身体维度。”[11](P8)具身认知中的身体和知觉/觉知都是非常复杂的概念,既对应着肉身(生理意义上的身体)、身躯(心理意义上的身体)、身份(社会文化意义上的身体)等不同的概念层次和内涵,也涉及知觉、感觉、情绪和意识等综合部分,尤其是,“自我贯穿于肉身、身躯、身份之中……肉身和身躯更侧重自我本身,身份中的自我则通过我与你、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得以呈现……具身认知也更为注重身体体验和情境互动在认知生成上的作用”[11](PP8-10)。

本文无意对具身认知的理论和概念做进一步的细分,而是希望在具身认知这一理论的启发下,看到身体观念与人观、身体与认知、自我与关系之间的复杂面向,以此为基础关注都市青年女性在内衣这一具身实践过程中的痛苦体验。具身认知涉及自我与世界互动中的具身体验,身体认知与个体认知是密不可分的,本文认为穿内衣之痛恰恰源于具身认知中身体感受与自我观念冲突之间的不匹配所造成的断裂,这种断裂才是这些青年女性感受到痛苦的根源。

(一)内衣、社会性别与女性身体研究乳房位于感受式身体与呈现式身体的交汇处[12]。内衣为乳房而生,因此只有在乳房发育后,女性才会逐渐习得穿内衣的身体实践,并使之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内衣”掩盖于外衣之下,具有较强的私密性。乳房的意义随时代改变而变化[13],内衣意味着“成年女性”[14]。内衣既是性别象征,也是工具:女性可以通过消费内衣来管理身体,定义其女性身份,这种身体工作也可能会实现或产生满足、愉悦和舒适的感觉[15]。

回顾历史,古代中国强调含蓄之美,女性丰满的乳房被蒙上罪恶的色彩,女性必须遮掩、压平乳房[16](P51)。西方女性内衣的变革史体现了女性身体的逐步解放,以及女性在父权制西方社会中的地位变化[17](P13)。西方女性对丰乳细腰的追求、对传统紧身褡和现代胸罩的爱憎随着社会思潮的变迁反复变化,近现代以来,中国女性对胸部的审美以及女性内衣的制式也几经更迭,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

正如以往女性研究所指出的,身体既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肉体,也是社会与文化建构的产物,兼具社会、文化和物质属性,女性身体烙有社会性别关系规定的女性特征[18](P79)。因此,在起保暖与保护作用之余,服饰也作为文化符号与社会性别相互制约,其中女性服饰映射了女性身体意识[19]。近现代以来,关于中国女性身体的话语与态度发生了诸多变化,这些变化对于女性的身体、认知和性别观念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艾华梳理了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80年代主导话语中对女性的性(sexuality)和社会性别(gender)的论述。艾华指出,虽然80年代后,伴随社会环境变化出现了关于性的一些新论述,但没有从根本上挑战传统话语[20]。艾华对母女关系的研究也展现了女性代际间对性别身体理解的差异。成长于五六十年代的母亲们接受着男女有别的观念,她们也将这种性别秩序的道德强加给女儿们。在她们女儿的成长时期,性并没有被表达的环境,但她们对母亲的身体教育呈现出质疑和颠覆的态度。90年代,社交媒体提供了谈论性的场域,年轻女性有了新的表达和实践工具,以探索性化身体的意义,拒绝母亲对她们的身体教育[21]。

黄盈盈的研究进一步探讨了日常生活中城市女性对身体、性与性感三者的主体建构。影响女性对这些概念的建构的社会文化因素是多方面的,如生命历程(年龄、性别、性经验、生育)、社会关系(朋友、家庭、职业)、流行话语(教育、媒介、商家),以及女性对男性、历史和西方的想象[12]。此外,女性身体在研究中也愈发呈现出“富于能动性的多重身体实践”,而不再是在二元政治区分之下的“知识(主体)/身体(客体)”[22](PP41-42)。

(二)互联网发展之下的冲突性女性身体过往的几十年中,互联网的飞速发展为谈性提供了新的场域,人们热烈参与性话题的讨论[23]。《微博女性主义》(Weibo Feminism)一书例证了不同的女性主义观念、实践和反思如何通过网络平台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和讨论[24],传递在互联网上的种种与身体、性、性别相关的信息,无疑会影响女性对其身体认同和身体实践的感知。

在女大学生自我保护机制的研究中,作者认为“承载了社会性别规范与秩序的各类媒体都在致力于塑造以男性统治为中心的性别理想类型、构建男人身体的男性化与女人身体的女性化……身体活动遵从了大众传媒、广告、时尚的逻辑,女性青年不断对自我身体进行加工、整饬,而这样的加工与整饬不一定能带来身体的安全与保障,相反也可以带来危机与风险,甚至是毁灭”。作者进一步指出,“在多种身体规训力量的作用下,女性青年的主体地位及意识不断被忽视、被削弱,缺乏作为行动者主体的自我防御与自我建构,甚至'自我弱化’”[25](PP118-119)。

针对微博健身话题下的女性身体话语研究则指出:“一方面,在国家政策、媒介技术等社会因素的赋能下,女性逐渐成为女性身体话语的重要生产者和分配者,冲击着'男性凝视’和'男性的话语霸权’……另一方面,资本的介入、传统观念等对女性健身实践造成了客体层面的规制与约束,限制了性别议题的平等参与和理性讨论,影响了女性身体话语的呈现。”[26](P57)熊欢和王阿影则认为女性健身实践(拳击和瑜伽)挑战和重塑了性别化身体秩序。运动的感官体验能够唤起女性对身体主体性的关注,从而反思自身以往的性别实践,突破性别规范的限制[27]。“女性运动的身体既是一种社会建构的产物,也是女性解放的身体体现,但同时也受到'知识’、国家主义以及消费主义的监督、管理和控制。”[28](P30)

另一项通过主动接种HPV疫苗的研究则指出:“通过主动接种疫苗的身体实践,我国青年女性得以重塑性秩序与性道德,强化自身在应对风险时的防御能力,推动疫苗接种身体实践向个人象征资本的转化,以达致借助身体免疫来建构'赋权’的意义。”[29](P133)不难看出,在多种女性话语和身体实践的背景下,女性身体首当其冲地承载了巨大变动观念中的性别冲突和矛盾,年轻女性往往夹在两种话语和实践之间,不是简单的非此即彼,而是常常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比如,黄盈盈研究中所访谈的1970年后出生的、在大城市工作生活的女性,对于日常生活中为什么要穿内衣这一问题,其回答多为掩饰(胸部、乳头)、突出(胸部的丰满)、保护(乳房)、感觉舒服/自在。换句话说,从一种构建的结果来看,穿内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这种习惯与衣着得体、健康、漂亮/性感联系在一起[12](P155)。在这些女性看来,也许有时候穿内衣会带来困扰,但远不到痛苦和纠结的地步。

而对于本文所访谈的2000年前后出生的女性来说,内衣究竟是保护乳房还是束缚身体,女性到底需不需要它,在新的舆论讨论下开始变得莫衷一是,甚至成为战场,明显夹杂着更多的困惑、痛苦和纠结。从“性感”叙事到“悦己”叙事,话语的改变也在不断影响着女性对自身身体的感受和认知,其中许多变化是细微的、琐碎的。正如具身认知所揭示的,身体观念与人观是密不可分的,更进一步说,女性的身体观念与对自身性别的理解和感受也是密不可分的,从穿内衣的“不舒服”到主观认知的“痛苦”正是观念的变迁与具身认知内部张力的综合体现。

二、“不舒服”的内衣内衣带来的“不舒服”,首先是一种身体感受,如“勒”“扎”“箍”“闷”“粘”,以及“肩带滑落”“内衣上移”造成的不便。这种内衣与身体的直接不匹配,与内衣产业提供的部分商品本身就不舒适有关,也与人们为迎合胸部审美而用内衣塑造身体资本相关。一些女孩在形成清晰的身体意识之前,被迫承受了内衣不舒适的痛楚。

(一)“钢圈”与“性感”的束缚“聚拢”“挺拔”“性感”内衣的概念有时直接来自母亲,她们认为应该穿富有女人味的厚杯聚拢型内衣(如Iris、Ease、Olina、Lind、Grace等人的母亲)。阿言的第一件带有遮点、稳定等功能的内衣,是母亲带她去内衣店购买的。内衣导购向她母亲宣扬身材资本的重要性,在导购的煽动下,母亲为她买了两件上薄下厚型内衣。阿言穿上后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但懵懂接受了她们的安排。高中时她自己买的很多内衣都是这种上薄下厚型,虽然她没有特意追求挤出“事业线”,但母亲和内衣导购的言行让她“觉得内衣就应该长这样,这样的内衣可以保持乳房健康,乳房下垂、副乳等是不健康的表现”(阿言-20240221INF)。

内衣曾经关乎“美”,即胸部所呈现出的外在形象。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女性乳房在商业化的推动下日渐成为促销的工具,女性内衣也不断发展,并营造出性感的形象[13]。钢圈是20世纪30年代欧美世界内衣标准化过程中出现的革命性辅件,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钢圈内衣开始风靡,至今仍占据内衣市场重要份额。钢圈能改变胸型,强化内衣的支撑作用,也因健康问题引起争议[30]。女性将胸腹从残酷的紧身褡中解放出来,却又为了“女人味”步入钢圈内衣的束缚。中国内衣市场的发展晚于国外市场,起初也主要以性感为导向,着眼于聚拢、塑型等。2000年后,女性对内衣的审美和功能需求开始多样化,但仍以钢圈内衣为主。直到2015年以后,由于电商和直播等渠道带来巨大的流量红利,新一批内衣品牌应势而起(如内外、奶糖派、Ubras、蕉内等),主推无钢圈、无尺码等舒适无感的内衣。内衣生产方式的变化反映了观念的变化、女性自我意识觉醒、消费力提升,这些变化也倒逼着内衣品牌革新产品[31]。

Grace(25岁,文胸品类市场营销)的母亲也曾说“女孩子还是有点胸比较好看”,会给Grace买厚内衣,Grace对此“完全拒绝”。在逐渐拥有购物自主权后,Grace通过网购“有更多的选项可以去看这个世界”,买到适合自己的内衣,不再为内衣烦恼。Grace对内衣行业转向“悦己”的风气、女性掌握更多话语权表示“喜闻乐见”,然而作为一个内衣行业的从业者,她指出生意的逻辑与“人文价值是没有关系的”。

最本质的逻辑其实就是赚钱,它就是一件经济导向的事情。像我们在决定明年趋势的时候,不可能我说因为我是个女权主义者,所以我不想做聚拢(型内衣)我就不做,它不可能。因为聚拢(型内衣)是个很大的赛道,它很赚钱。你竞争对手都去那个位置,你不能不去。……那你就是要想办法去增长的,你真的是抓住一切可能性,一切能打的点、能讲的故事去做。真的不可能很自在地说我讨厌聚拢(型内衣)我就不打(宣传这个点),我就让大家都舒适做自己,不可能。现在市面上很多品牌在讲女性悦己、穿着舒适这件事情,所以它其实变得有点普通了。我觉得越来越多的品牌应该会去努力地讲更多层次的东西了。(Grace-20231127INF)

可见,穿内衣或者内衣的选择从来都不是简单的“身体由我”的自主选择,市场、消费、观念、同伴、家人甚至内衣导购都会对选择什么、穿什么、怎么穿产生不同的影响。穿内衣是女性胸部观念的外部显现,性别观念与内衣选择同样密切相关。

(二)另类穿内衣实践对Fruit(23岁,国内研究生在读)来说,感觉穿内衣最不舒服的阶段是上高中和大学的前两年。高中期间她的内衣购自小区门口外的内衣店,那些少女内衣的下缘虽不是钢圈,但“也有一条有点硬的布料”,所以她“穿的时候老感觉那一圈是箍着的,很难受。特别是夏天,身上再一出汗,粘在身上特别难受”。大学前两年,Fruit尚未接触到无尺码内衣,在购物软件上搜到的款式依旧是胸部下缘有“一条硬的布料”,“没有别的选择”。

转机源自与朋友们的聊天。大学后两年有次同学们聚在一起不知不觉聊到内衣,Fruit发现,“其实大家都在吐槽穿了内衣之后感觉那一圈儿勒着特别难受”。一个室友告诉Fruit,她现在不穿内衣,夏天贴胸贴,冬天看不出凸起就直接不穿。Fruit一开始很惊讶,因为这位室友胸比较大(“我感觉得有C以上了吧”),并且喜欢打排球、羽毛球,而Fruit此前听另一个大胸室友抱怨过胸部晃动得疼痛。那些交流给了Fruit灵感,“也是跟她们聊了之后才意识到我之前为什么每天穿内衣那么不舒服还要穿”。

后来的一次旅游期间,Fruit的朋友向她推荐了医用敷料,“代替胸贴贴着特别舒服,贴了一天也不会红,它比那种橡胶的胸贴要更透气”。她们的胸都比较小,无须担心晃动得疼痛。“后来我就也去网上买了那个,我夏天经常贴,穿内衣的频率就变低了很多。”Fruit现在大部分时间用胸贴或医用敷料代替内衣,但她还是会买内衣,以应对夏天衣服薄、透、软的情况。

Fruit买过橡胶的圆胸贴,它虽是内衣的可替代物,但实际使用体验不佳,“贴了也很不舒服,因为它非常得不透气”。胸贴直径约五厘米,依靠胶的黏性贴在乳房上,佩戴一整天后撕下来,“皮肤很红,很痒,还湿漉漉的”,贴了一两次后她发觉很难受,没办法再用,而且乳胶胸贴价格高(“可能一对就要十几块甚至是更贵”),“清洗保存繁琐”。对比胸贴,医用敷料的优势在于更便宜、透气,胶的存在感更低,撕掉后可以直接扔掉。为了遮住乳头凸点,女性们尝试了各种方法,最后找到的却是一个医疗用品,这在Fruit看来非常讽刺。(Fruit-20231128IN)

Lind(23岁,香港研究生在读)曾经的痛苦则源于肥胖和心理压力。她身高一米六几,初三发育后边吃边学,导致体重增长至120斤。高中阶段长时间久坐学习,“你胖的话,本来这个胸就挺大,它就会往下垂,你肚子上有一层肉,你坐那儿就特挤,觉得不得劲儿”。下垂的胸与肚子上的肉碰触,在心理压力的凸显下,内衣不舒适的感受被放大,于是Lind开始频繁更换内衣。

高一的时候,我跟我妈说内衣不舒服,说它太硬了或者下边儿有一层布太长了,反正就是不好,各种毛病。我妈又给我买新的,我说不错,过两天我就觉得又不舒服了,然后又换了。我当时也不知道是真不舒服还是怎么样,反正那时候老觉得我的内衣不舒服。可能也觉得跟别的高中女生比自己比较胖,多少有一点自卑的感觉吧。(Lind-20231124IN)

因体重增长而觉得内衣不舒适的感觉,在Lind准备考研期间也出现过。由于日常摄入高热量食物,她的体重涨至一百三四十斤。为此她想出了新的解决办法:先穿软的棉质小背心,再在上面穿胸罩,这样比较舒服。内衣没有直接接触皮肤,形成缓冲,“我就不觉得挤了,也不觉得硌得慌”,冬天一直这么穿着坐在图书馆学习。然而随着炎热夏天的到来,背心、内衣、T恤层层叠穿,密不透风,“但是当时我就觉得好不容易发现了一种舒服的穿法,我不能放弃”。Lind坚持这么穿,持续承受热意,“终于把自己热伤风了,重感冒”。之后她不得已脱掉了背心,再次忍耐内衣的不舒服。(Lind-20231124IN)

虽然罩杯不同的女生对内衣的需求程度不一样,身体感受也各异,但无论是医用敷料还是自创的背心和内衣叠穿,Fruit和Lind都要不同程度地忍受着身心的不舒适,花费金钱和精力试错,直至找到适合自己的内衣或者替代物,甚至始终找不到舒适的方式。

三、“胸大为美”?大小都痛苦对比不同被访者的叙述,青春期阶段的一个矛盾浮现而出:青春期时的女性接收到的外部审美信号倾向于“胸越大越好看”,但胸大胸小都有人感到痛苦。小胸女孩忧虑于自己胸部的平坦,被嘲笑“飞机场”;大胸女孩烦恼于自己胸部的饱满,害怕被男性凝视、议论,从而故意含胸驼背、穿宽松的衣服,甚至束胸;又或是困于“瘦”的审美追求中,觉得胸大显胖。“丰乳肥臀细腰”与“小胸清纯白月光”的审美话语同时存在,交织出不同类型的痛苦。

(一)胸小的自卑大部分被访者的回忆中,早些年接触的内衣广告都聘用身材丰满的性感模特,宣传重点不在于内衣的穿着感受,而在于营造身体曲线的功能。广告的受众似乎并不是女性,而是掩藏于女性背后的男性。杨芮(22岁,本科在读)记得,那阵子她没有看见过使用小胸模特的内衣广告。这些广告无形中在女性脑海中植入审美倾向。青春期的女生尚未形成完整的性别观念,往往内化了这种印象。

最深刻的应该是倪虹洁(代言)的婷美内衣。因为它真的很漂亮,而且那个广告投放范围也特别大。可能也正好赶上青春期,刚对身体发育有一些概念的时候,真的这个广告让我觉得要有那种曲线才是美的,胸要挺、非常饱满才是美的,这确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林嘉-20231128FC)

一些女孩在线下的内衣店,被内衣导购直接或间接贬低乳房不够饱满、挺拔,从而被诱哄着购买了聚拢型内衣。高中时期独自去购买内衣的林嘉听信了导购的言论,之后的几年内会专门购买聚拢型内衣,试图调整胸型。包括前文提到的,阿言的母亲在导购劝说下帮她买了两件上薄下厚型内衣。

聊及乳房审美,不少女孩提及青春期时的取向是“越大越好”。在各类渠道的图像影音、文字话语的耳濡目染之下,“完美女性”的身体意象在她们脑海中成形,因此她们暗暗希冀自己的乳房能够更大一些,并羡慕胸部更饱满的女生。

刚发育的时候觉得那些女明星什么的,她们的形象都是那样,都发育得很丰满,好像那个才应该是成熟美丽的女性的标准。(童悦-20210310FC)

感觉我的胸就比较小,羡慕一些胸比较大的女生。我感觉(我的胸)形状也不是很好看。(Sylvia-20210319FC)

最开始我觉得女性一定要有比较大的胸,才是好看的。我觉得是有很明显的男权社会的凝视现象在那里面的。……青春期之后,好像从各种各样的途径都有人会告诉我,或者说我看到男性更喜欢很大的胸,如果女性平胸会是一件令她自卑甚至不自信的事情。……可能是初中过完,高中我发现它不变大了,我一度担心,假如以后有个男朋友,我和他要进行一些亲密的接触的话,他会不会嫌弃我的胸小。的确有过这样一段时间,我觉得胸小是一件比较自卑的事情,但是我没有跟别人说过。(杨芮-20210313FC)

(二)胸大的痛苦Gravity(20岁,本科在读)注意到大胸女孩们可能会含胸驼背,体态上的习惯到后期很难纠正。范范(23岁,硕士在读)谈及,中学女孩们在澡堂里坦诚相见时会互相调笑,大胸女孩骄傲地接受小胸女孩的羡慕,分享吃、穿的经验;而在穿校服时,大胸女孩并不愿意展露自己的性征。Cathy(20岁,本科在读)所在的高中要求穿衬衫校服,一位身形丰满的高中同学告诉Cathy她需要束胸才能来学校。Cathy惊奇之余,觉得她这样做十分麻烦。

但我觉得是有点儿拧巴的,这种心态就和人们对于胸部的审美的那种观念是很不一样的。正常来说她应该觉得这个是美的,但因为它长在自己身上就觉得羞耻,她长大之后可能就不会觉得羞耻,就觉得是美的,但她那个时候就会觉得羞耻。(范范-20210313IN)

范范一针见血地指出审美与心态之间的拧巴,人人都觉得胸大是美的,拥有大胸的女孩却感觉到羞耻,因而想要去隐藏自己的性别特征。“胸大”同样是一种性暗示,如果不隐藏起来更容易招致负面的道德评价。小胸女孩们目睹或听说大胸女孩们的不便与烦恼,是来自他者视角的观察与印证。而作为主体,大胸女孩们真实遭遇的痛苦更为复杂、微妙和曲折。

艾丽(21岁,本科在读)是少数民族,自小在汉校念书,同学中较少有少数民族同学。在艾丽的回忆中,尽管父亲专制独裁,二人冲突不断,但她拥有母亲的支持。艾丽认为母亲对她的一些性教育在她们民族文化中是非常离经叛道的事情。她的身高和外貌条件也赋予她“不好惹”的形象,男孩们虽给她取过外号,但不敢当面欺负她。

她为自己的大胸烦恼了许多年,曾听信“他们都会普遍说穿衣服小胸会很高级,大胸会显得很风尘”,早年会刻意驼背、穿显胸小的内衣,甚至束过胸。初中时大家都刚开始发育,艾丽驼着背,有些女孩则挺着胸;高中的时候,部分女孩为了看起来性感而穿厚内衣。这些反差让她印象深刻。初中时期或许是艾丽“这辈子最在乎别人眼光的那几年”,被男生取外号嘲弄后,她和朋友一起买了布,先在胸前裹几层布,再穿上内衣。夏天衣物较薄,容易透出胸部的形状,这使得束胸更具紧迫性。用布束胸的实践大约进行了半个月,之后她再没尝试过。一方面,布匹又闷又勒,身体无法承受;另一方面,她是瞒着父母做这件事的,夏天衣料薄可能会被发现,“因为我感觉这件事情不太对,但是我又不得不去做”。(艾丽-20210322IN)

乳房有着真实的重量,对于大胸女生来说,它是沉甸甸的负担,会引发驼背、腰痛等问题。艾丽特别聊到了身体上的笨拙对心理的影响,乳房晃动的疼痛无可避免,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大胸女孩的运动热情。

大胸的女生可能运动会比较痛,那你运动痛的话,就会在心理上觉得你不适合运动,就会逐渐放弃运动这个事儿,然后变得恶性循环嘛,开始对自己不自信。胸大不方便这种身体上的笨拙变成了心灵上的笨拙,自己对自己自我否定,觉得没有办法像小胸女生一样去跳舞,跳幅度很大的舞,或者是没有办法去做很高强度的运动。(艾丽-20220529IN)

艾丽在慢慢克服这种心理,去做一些剧烈运动,并且买高强度运动内衣降低胸的存在感,减少运动阻碍。有意识地进行规律锻炼时,艾丽选择了跳绳这种运动。无论多高强度的运动内衣,都不能完全固定住乳房,也无法规避肉体上的痛,“我跳完绳真的会很疼”。即便如此,艾丽也更青睐跳绳。一是它快捷高效,可以在房间内、无绳的情况下快速完成。二是它无须社交,而社交意味着他人的凝视。艾丽不愿意将自己的胸暴露在公众场合,特别是男性面前,她举了羽毛球和跑步的例子。虽然擅长羽毛球,但她不乐意和不熟的人一起打,更愿意和女生一起。至于跑步,艾丽用了“抵触”一词,“可能潜意识卡在了我高中的时候跑800米,旁边那种男生嘲笑的眼光里”。艾丽不喜欢胸部晃动的感受,生理上的疼痛使她觉得很不舒服,而心理上被很多人注视胸部也让她觉得不舒服,所以她拒绝这些社交性的运动。

可能这个二两肉(胸)就改变了你的生理,也改变了你的心理。大胸这个事情对我来讲,在你还意识不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没有啥,我以为所有人都这样。后来我发现,哦,好像只有我这样,(就会觉得)好难过。(艾丽-20220529IN)

因为种种生理上的不便和心理上的痛苦,她曾一度考虑过做缩胸手术,在网上搜索相关资料、了解到缩胸手术遗留的疤痕等后果时,她感到震撼,就此作罢。但根据她的叙述,她并没有彻底放弃动手术的想法,“现在可能心里想的就还是先与它共存吧。如果到后期真的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我对它的态度是希望它消失”,“变成一个正常的大小,对我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全部消失”。艾丽还有一个想法是已婚已育后再去动手术,做完缩胸手术后,女性将无法哺乳,她不想断绝生孩子与母乳喂养的后路,也担忧后期再生变故。目前她尚处于混沌中挣扎和反思的阶段,“因为我想象不到胸小的生活是怎么样,所以说我也会有一点没有那么强大的意愿。我只会在当大胸这件事情困扰到我的时候,去想一想我还有这样一个选择”。

曾经在青春期女孩的心目中,大胸是美的,是值得羡慕的,是需要穿内衣聚拢、凸显的,但是无论大小,胸部叙事都以一种性化的身体出现,是可欲的、具有“资本”的,这些女孩都感受到了“男性凝视”的不适。而岁数渐长之后,从身体舒适度开始考虑,却发现了胸小的诸多优势(甚至可以不穿内衣)。大胸女孩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沉重,这种沉重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甚至强烈到想要通过缩胸手术来解决。无论是“男性凝视”视角下的以大胸为美,还是身体感受到的舒适抑或痛苦,这种身体感受与认知观念之间的不对等在女性成长的不同时期都时时在场。

四、身体作为“资本”还是引发“尴尬”?女性在性别问题上感受到的矛盾并不是这一代年轻女性所特有的。20世纪70年代,女性可能是在“保守”和“开放”之间纠结,她们“既受到经由学校正统教育、家庭等机构而逐渐渗透的传统文化的影响,又经由网络、媒体、自己的感官所感受到的开放社会的气息”。因此,“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观念和行为摇摆不定,想要让自己的行为更开放一些,但是好像很难做到”[12](P195)。保守和开放似乎已经不在本文被访者的语汇讨论之中,这种纠结更多地变成在不同观念之间的横跳,甚至多种不同观念在不同的情景和场合之下以一种看似矛盾的状况共存。

(一)恐惧和骄傲同为大胸女孩,Iris(22岁,本科在读)的经历贯穿着“恐惧”与“骄傲”两种相互对立的情绪。Iris身材娇小(一米五五),容易被人评价为可爱。她表示:“我特别受不了从男人嘴里被评价很可爱,的确基本上所有人见到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可爱。我从原来的厌恶到现在逐渐自暴自弃地放弃,好,那我就是可爱。”Iris的家庭乃至家族环境都推崇身材管理。Iris的父亲是公务员,他多次在女儿面前夸赞妻子的身材。Iris的母亲为金融从业者,身材丰满,重视身材和形象的管理,对Iris要求严格(仪态优雅、穿着欧式宫廷淑女风),Iris的身材焦虑很大程度上源于母亲。她们的家族聚会通常有二三十个人,亲戚间会相互比较,评价外貌。Iris的表姐是“稍微有一点肉肉,丰满的类型”,“会很大方地穿瑜伽裤”,自如地参加她们的家庭聚会,在场男性“可能都是40岁以上的舅舅、叔叔”。Iris则不行,“我就要扮演一个乖乖女的角色,在这个时候会选那种比较紧的内衣,看起来没有那么丰满。你会很怕被别人讨论说,好久没见你,你又胖了多少多少”。

身材、家庭氛围、同伴环境三角之间的张力,造就了Iris在行为与观念、观念与观念之间的割裂。拧巴在她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一方面青春期的她认同身材即资本,为自己享受到的外貌红利暗爽(因为外表姣好,仪态气质与众不同,被很多人追求),另一方面她极尽所能掩藏自己的胸部。

Iris刚发育时,希望遮挡胸部,以免引人注意,也免得自己尴尬。到初中的时候,比同龄人更丰满的乳房令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那时候已经到B、C之间了。那时候都在说女孩子就是A,但是我妈每次带我去买文胸的时候都是从B80到C75这样子的一个区间去看,我就会觉得我超怪,我是一个怪胎”。她需要到成人品牌中去买内衣,但她期望显胸小,于是内衣要“往小了买”,或“买那种有三排四排的扣子,我就会把扣子勒到最紧那一排”。

“在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不要太出众,才是最关键的事情”,于是Iris瞒着妈妈买紧勒的小内衣,“我所有的小内衣都是我自己偷偷攒钱买的,妈妈是不知道的。妈妈或者买成人的内衣给我,或者直接把她穿过的给我。她会觉得我们两个差不多大小,妈妈穿得很舒服,那你也穿就好了”。13岁的时候,Iris偷偷跟着出cosplay的朋友一起去格子铺买了束胸,“身边有同学是出cos的,她们会把自己的胸勒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男生,但是人家是为了出cos,我是为了穿日常的”。在初中时期,Iris会在“一些很重要的场合”穿束胸,如“文艺会演的时候所有女孩子都穿一样的衣服去表演,可能就我一个人胸大,穿起来就会特别丰满,那么在这种时候我就会穿束胸”,“每周一和周五要检查校服的时候我就会穿,这样自己的成人内衣的形状就不会透过白色校服透出来,它就是一片肉色的束胸”。(Iris-20231124IN)

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不引人注意,这种恐惧源自男生们对身材姣好的女老师肆无忌惮的议论。与此同时,Iris的家庭却崇尚身材资本,他们既肯定了她的身材,又未能给她安全感与踏实的支持。父亲以男权凝视的口吻夸赞母亲的身材,以此鼓励她要自信,“我爸经常会说我妈身材特别好。会在我面前讲这些,然后来劝诫我说你现在身材就很好,多少人想要你身材都要不到”。母亲对她的形象严加要求,屡屡对她的穿着风格不满,不曾理解她因身体产生的纠结与恐惧,“她可能只会觉得我就是想太多,青春期的小屁孩”,“女孩子丰满就丰满,有什么”。家族中存在着“比较链”,他们称赞她的身材,但她也担忧被亲戚们批评身材管理不到位。

(二)“身体资本”及其伤害Iris一方面害怕成为同学们的谈资,另一方面享受着被家庭认可的拥有身材资本的愉悦感,矛盾重重。直至进入大学,Iris逐渐产生女性主义意识,“我现在想起来会觉得挺难过的,家里面的长辈是通过对自己身体或者对他人身体的调侃来完成对一个女孩子的劝解,现在看来还挺不可思议的”,“我现在才觉得伤人,当时我甚至觉得这样子的身材未来男人会喜欢。那时候不懂这意思,甚至还会觉得这是可以引以为傲的资本”。觉察到曾经遭受的凝视,“我的身体状况这样子是应该的,是正确的,是没有过错的。他们用来表述的方式可能有点问题”。然而,胸部仍是她的心结,她如今的穿衣维持着宽松、不显露身材的风格。

我的外衣大部分都是深色的。胸部发育问题到现在依然是我的心结。虽然我现在比较坦然,但是在选衣服上依旧会选择深色、不显胸的,还有胸前没有大的Logo的。我选内衣现在也是一样,虽然说舒适度很高,但我依然还是会非常在意它足不足够兜得住,它的支撑力怎么样。(问:深色的外衣,然后宽松吗?)宽松,基本都是男款,可以跟你说细节,我不喜欢穿任何需要裁剪出腰线的衣服,因为裁剪出腰线就意味着胸部的放量是要比正常的直筒型的衣服多的,那样子的衣服会显得很有所谓的女人味。我非常不喜欢那一种剪裁。(问:现在还是不希望它被看见?)嗯,不希望。(Iris-20231124IN)

实际上,Iris也会经常穿紧身、漂亮的衣服,“在一些表演场合会很自然地去穿,因为就像表演另外一个自己一样。在那样的场合下会觉得的确很显身材,会很好看,所以可以接受,但不会是我日常的选择”。谈论舞台上的流光溢彩,她用了“角色扮演”一词。这既是字面意义上的舞台、舞蹈表演的场合、尽情展现风采之处,也是脱离了日常生活情境的另一个自我呈现的舞台,即拟剧理论中的又一个“前台”[32]。Iris身边还有三四位丰满的女孩,“我身边还真没有见过胸比较丰满的女生愿意穿吊带或者抹胸的衣服,她们如果穿了外面也是紧紧包着一层大衣,到了晚宴的场合才脱下来”,“我们其实私底下都有聊过关于胸部发育的事情,每一位丰满的女孩子都有相似的困扰”。(Iris-20231124IN)

从好身材作为女性资本,到发现这种资本是被外界“规训”和强加的难过,再到该掩饰还是该展示的情境性困惑,这些不同的理解都包含着对于胸部以及内衣选择的思考和认知,而并非全然自恰,这种跨越“肉身(生理意义上的身体)、身躯(心理意义上的身体)、身份(社会文化意义上的身体)”的自我认知还在多种冲突中继续。

五、女性主义的反身之痛近年来,女性主义、女性身体成为网络话语讨论的热点,多种观点的碰撞与冲突也愈发激烈。正如黄盈盈所观察到的:“西方与传统作为构建与理解当下性与性别文化的两个重要资源,依然带着他者化的想象与偏见,只是政治化色彩远超过文化差异,张力较之以往更为显著。”[33](P92)现有对于女权的讨论同样是片面的、碎片化的,缺乏系统的反思和批判,尤其是缺乏更为批判和本土的性思考[34]。因此在青年女性接收到的信息中,既充满着理论与实践的张力,也包括“西方”的国外的体验与本土的包括代际、性别之间的生活张力。不同的张力会带来困惑和茫然,这种无所适从以及无法解决的张力体现在经由身体感受形成的认知上,也会导致进一步的纠结与痛苦。

(一)学习之后的“女性主义”反思“究竟为什么要穿内衣?”或许这是很多人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在被问到之前,她们不曾考虑过这项习以为常的身体实践。女孩们所给出的穿内衣原因通常源自以下两方面。一是身体的生理需要。内衣可以承托乳房,减少晃动的不适,避免乳头与衣料摩擦产生的痛感。运动内衣便是典型例子,用于在剧烈运动时保护乳房。内衣的固定与支撑作用,对大胸女生来说极为重要,艾丽和张婷还有专门在睡觉时穿的睡眠内衣。二是社会文化的影响。比如,有部分女生受商家叙事或朋友劝说,认为内衣可以防止下垂,或是对乳腺有益。更多女生认为内衣的作用是防止凸点,部分人明确指出它属于社会的规训。

很多女孩的转变都来自成年后的知识学习。前文提到,杨芮曾为平胸感到自卑,后来她逐渐体会到小胸的便利之处。“其实我觉得好像在我们的教育过程中,第二性征发育的认知都是缺失的。”许多人的性启蒙都来自错漏百出的色情文学、视频,在这类充斥着男性凝视的作品中,完美女性的形象无不是丰乳细腰肥臀。随着知识面的拓宽,杨芮意识到曾经对于完美女性的想象是被灌输的观念,她学着接纳自我。此外,杨芮曾过度减肥,的确瘦削给她带来了外貌红利,但随后的暴饮暴食令她一度患上抑郁症与焦虑症,幸好她在朋友的帮助下及时就诊。历此磨难之后,杨芮觉得健康更重要。

Firefly(20岁,本科在读)的叙述中充满了对性化的察觉与反思,还有对自己矛盾心理的疑惑。Firefly询问过一些朋友为何要防止凸点,她们认为无论男女凸点是不雅观的。她个人并不认为凸点不好看,但仍会防止自己凸点。

女性和男性对比起来的话,我就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东西。为什么几乎没有男生会在意他们的乳头是不是凸起来,被人家看到?但是女性会因为怕自己的乳头凸起被人看到而选择去贴胸贴或者医用敷料之类的,单纯地为了防止凸点,我觉得好像很不合理。我又确实是这么想,你很难摆脱自己的这种想法。我刚才说的,我从来没有只穿一件衣服然后No-bra的情况。我会在意,但是我又会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别人是否看我、觉得我奇怪?(Firefly-20231122IN)

一开始Firefly习惯了穿内衣的感觉,直到某个冬天在食堂吃饭时,“我突然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想了一下我是不是不穿也没事”,于是第二天她开始尝试不穿内衣,“确实很爽”。因为胸贴使用体验不佳,且洗晾麻烦,Firefly放弃了胸贴,主要穿款式简单的内衣。她从未有过穿一件衣服时不穿内衣的经历,但是当穿两件衣服时,她却不在乎了,“也许我穿两件,别人也能看出来我没穿内衣,但是这个时候我反而不纠结了。这是一个很神奇的情况,我就不会那么在意被别人知道我是没有穿的情况”。对此,Firefly还没有想明白,“我内心可能也是处于一个矛盾的状态,正在努力地寻找一个平衡”,她在性话题上既激进又保守,很多时候发现自己的某些观念“都不用推导到极致,它就是冲突的,但是这两种冲突的想法同时在我脑海中神奇地存在着”,“它们谁也没有打败谁”。

另一个“比较矛盾的点”是,Firefly喜欢自己的身体,“所以也喜欢自己的乳房,我不会对它产生什么厌恶。我还是在某些场合会觉得羞耻,比如有一次坐地铁的时候,肩带从我的肩上滑到手臂上,我处于很慌的状态,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调整它”。地铁上有许多人,但未必在关注她。她担忧伸手进衣服调整肩带会被人看到,“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经说我的胸很小,像个小姑娘,不符合他对成熟女性的审美,我说关你什么事?但我其实的确会因为胸部比较小而觉得自己“长大了”这件事好像是个错觉,而我享受作为一个被照顾的、无忧无虑的孩子的感觉,这也许也是我不太愿意买蕾丝边内衣的原因,它除了代表性感以外,也代表了成熟。而且,由于蕾丝边往往带有性感的意味,我反而不想穿,也许我执拗地觉得我的性魅力不需要这种东西来伪装。(Firefly-20231123INW)

而在性的实践上,Firefly是开放的。她对于蕾丝内衣的抵触,更多来自它的符号意味:“性感”与“成熟”。她讨厌男性对她不穿内衣的揣测,因为她只是为了自己的舒适,而不是为了添加性趣。“进而我想,男性是否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女性不穿胸罩就是对自己的引诱,或者至少是对性态度的开放?我认为事实上并非如此,但他们的想法却与我们大不相同。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但她只是补充说穿内衣不舒服,没有向他正面谴责这种性化揣测。

互联网提供了性信息交流的场所[23],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女性们,在赛博空间中结成女性同盟,分享对身体、对情欲的看法,享有安全的交流空间。同时,某些女性主义思想借由网络空间传播,在产生更为广泛影响的同时,也容易呈现更为激进化的趋势,会受到信息茧房机制和流量竞争机制的影响[35]。在这一背景下的城市青年女性一方面接收到各种新的知识并反思自身体验,另一方面也会由于缺乏具体的实践指导或者说知识的片面性与生活实践的限制造成程度更深的纠结,使得她们的身心备受煎熬。

(二)跨文化差别实践的冲突一些被访者认为香港的穿衣氛围要比内陆更松弛、自由一些。Lind表示香港并不仅是对待穿内衣的态度不一样,而是整体文化环境不同,“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管你,所以你就比较自由”。

苏门答(23岁,香港研究生毕业)觉得自己的胸部只是一个普通器官,但她“仍然选择会在有的时候用内衣或者是用胸贴给它遮起来”,“因为我讨厌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她曾穿着低领、露后背的吊带行走于北京西单,“真的会有男人盯着我看,我会很讨厌这种感觉。虽然我很讨厌它被性化,但是因为我更讨厌被凝视,所以我只能选择给它遮起来”。

我觉得我是在两者之间做一个妥协。我会在衣服显示不到我胸部形状的时候No-bra,会在我需要穿一些比较薄的衣服的时候去穿内衣或者是戴胸贴,但是我会选择让自己觉得最舒服的那个款式。这可能是我和整个社会的规训达成了一种妥协。(苏门答-20231123INF)

苏门答是一个比较悲观主义的人,“压力是社会性的,我没有办法通过个体的反抗来完成,这个影响太有限了”。而她在香港留学期间,“整体来说,我在香港No-bra的时间会比在内陆更多,我在香港会更敢No-bra,因为它对于No-bra的接受程度会更高。在街上,除非去特别偏的村子里面或者是什么地方,真的几乎不会有人看你,给我一种很自由的感觉”。她在香港和在内陆的穿衣习惯是一致的,但相比于在内陆,苏门答在香港时“会没有那么在意胸贴的形状会不会露出来”。

Olina(24岁,英国留学生)谈论了较多跨文化的体验。她在国内上过一年本科,之后去英国念本科和硕士。她自己没有太多买内衣的经历,也很久没有穿内衣了。初高中时期母亲会从某些固定的品牌店铺为她购买内衣,她本人没有去试穿,那些内衣频繁滑肩带、空杯。即使几年后母亲偶尔带她去店里让店员测量胸围后再买,内衣依旧不合身,“老是往上移”。但她并不知道“到底人穿内衣应该什么样子,因为我没有穿过特别合适的内衣”。母亲选择的都是相对高端的品牌线,“我觉得那个算挺贵的了,一方面也是因为贵,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挺好,但是我穿上之后也没有觉得特别好”。

到英国后的最初两年,Olina尝试过买无痕内衣,但没怎么穿过,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她现在用胸贴替代内衣,“大部分时候连胸贴都不贴”,因为衣着宽松,看不出是否穿内衣。一方面她因为胃口不好经常胀气,偏好宽松的衣服,去掉束缚;另一方面英国天气寒冷,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她都可以穿毛衣(她喜欢深色)。当穿紧身、薄的布料或白衬衫时,她会考虑贴胸贴;比较正式的场合可能会考虑内衣,比如学校开学典礼。

Olina的穿内衣习惯和想法在出国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觉得之前穿内衣更多是一个习惯性动作,“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样子的,所以那段时间很难摆脱这个想法”,周围人也都穿内衣。她认为那时自己的观念还较为传统,“因为大家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干的”。

不穿内衣的契机也许是疫情。周围的同学全回国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需要出去见人,不需要换正式的衣服、穿内衣。等生活恢复正常,她已习惯不穿内衣,甚至每天穿睡衣。“那时候你体会到了不穿内衣有多爽,你才会开始认真地思考,到底有没有必要每天穿那么一个卡在你胸前、你需要不停调肩带的内衣。”新冠疫情期间久居家中,与人接触频率大幅降低,可以衣着随意,很多女性因此发现了不穿内衣的快乐。英国卫报等外媒曾惊呼“文胸之死”,疫情期间很多女性都不穿内衣了[36]。

英国并没有满街的人都不穿内衣,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穿内衣的,但确实感觉大家对这个事情比较随缘。我在本科的时候有中国同学完全不穿内衣,而且她们会穿很紧身、贴身的衣服,你能很明显看到她不穿内衣。大家其实也都没什么反应,也没有人说她什么。我看了她们之后,觉得不穿内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Olina-20231125INF)

由于身居国外,Olina看到异文化环境中人们对待穿内衣态度的差别。她还发现,英国许多人着装露肤度很高,上身布料少,如深领口或露肚子,正式场合的礼服裙也胸口开得很低。她有时会琢磨这样的衣服该如何解决内衣的问题(推测是胸贴、无肩带内衣),她越来越觉得担忧内衣露出来会让她错过很多漂亮裙子,“就不想穿(内衣)”。运动内衣和瑜伽裤外穿的现象也影响着她对内衣的看法,“不仅是不穿内衣,这个内衣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外穿,或者是说它就不叫内衣,是你运动的时候托住你胸的一件衣服”。

然而,Olina目前的穿衣自由一定程度上是基于国外宽松的氛围。她提到了一件自己非常喜欢的希腊式风格长裙,她在英国穿着那条裙子出门了两三次,“我穿上街,无人care(在意)”。她开心地让朋友帮忙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父母看,也发了朋友圈,并没有意识到不穿内衣会给母亲及其朋友“带来多大的困扰”。母亲对她的事情并不多加干涉,但会旁敲侧击地问穿这件衣服时穿内衣是否会让胸型聚拢,穿着效果更好。母亲的提醒让她感到焦虑,她反复点开朋友圈那张照片,担心国内的人是否能接受这件衣服、会不会一眼看出凸点。一打开照片,她就盯着胸那里看,“越看越明显”,她决定这件衣服不带回国穿。

因为新冠疫情,Olina有几年没回国。而在2023年暑假回国时,Olina的堂妹特意向她提醒自己的妈妈(即Olina的婶婶)不喜欢不穿内衣的行为,但Olina还是没穿。“这就是你说的那种,如果你回国的话,你就会面对这些东西。我很难想象每天穿内衣是什么感觉。我目前的想法倒不是说以后一定不回国,可能短期内我想先待在英国,等以后再看一下。”

什么力量改变了女孩们在青春期形成的性别身体观念、对穿内衣实践的理解?从习惯成自然到不穿内衣的契机是什么?也许是身边朋友的启发,也许是由崔雪莉掀起的内衣自由争论,也许是久居家中大幅降低的社交频率,也许是到异文化中的求学经历。打破一成不变的内衣实践的动力可能来自女性自身,也可能来自外部环境。当女性从人际关系中获得启发,从互联网上看到其他的可能性,在异文化中体会到不同的身体态度,或是在某些环境下发现可以不用应对男性凝视,试着脱掉不舒服的内衣,让乳房自由呼吸,其身体观念的变化也就不可避免。

六、结语不舒服的内衣,为什么要一直穿?本文尝试描述了几种与穿内衣相关的痛苦:一种是内衣不舒服却不得不穿的痛苦,一种是胸大/胸小的痛苦,一种是不知道要展示还是掩饰的痛苦,一种是想不穿但是没有勇气不穿的痛苦。这种痛苦并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不舒服不穿不就行了——而是一种由身体上升到心理的纠结。想不穿但是不敢不穿,大胸的女性不敢也不能享受自己胸部的美,小胸的女性不能坦然接受自己胸小而去穿那些塑型内衣……

具身认知是由多重身体实践而达到的一种认知,本文强调了冲突性的女性观念集中体现在具身认知的过程之中,比如苏门答穿吊带去西单,虽然自我认知这么穿是可以的,但是感受到凝视就不得不再度遮起来;比如Firefly喜欢自己的身体,但是会在有些场合为身体感到羞耻;比如Olina已经习惯在国外不穿内衣,但是会收到亲友的提醒,焦虑自己的照片是否被看到凸点……

诚然,内衣的选择、内衣与身体的适配度和舒适度、女性的选择和放弃是一系列由穿内衣到觉知身体尤其是女性身体的过程。她们逐渐从无意识地接受到有意识地思考,寻找在社会、文化与内衣消费和身体感受之间的平衡。通过内衣,我们既可以看到女性身体观在内外部环境影响下的变革,也可以看到其中作用于女性身体的纠结和矛盾。从纵向的成长经历来看,女性在青春期习得穿内衣的实践,建立“我是女性”的性别身份认同。她们为乳房的隆起而羞涩或兴奋,此时她们对性与社会性别的理解主要来自家人或同龄人,小部分来自流行话语。当女孩们开启新的生命阶段,通过学习、网络或跨文化实践接触到不同的身体观念和身体实践,或是体察到自己的身体感受后,开始逐渐接纳自己的身体,弱化乳房的性意味,并将舒适摆在内衣考量因素的首位。然而,在不同观念与实践的对比和冲突中,在身体感受的唤醒中,她们也意识到社会文化借由内衣对女性身体实施的道德控制,在“舒适”与“合适”之间不断摇摆。

通过穿内衣这一身体实践,可以看到女性身体观在内外部环境影响下的变革,也能看到这一过程中女性的困境和纠结。多种女性主义观念和实践借由互联网更为快速、广泛地传播开来,书籍学习、跨文化实践、同伴分享与代际不同的道德观念、性别互动以及消费话语的建构往往提供的是不够连贯、缺乏论证、摈弃背景的一些片段化的知识和感受。对于青年女性来说,这些从不同渠道接受到的冲突性知识最终转化为穿内衣之“痛”,既是身体的束缚也贯穿着心理的痛苦和纠结。有些女性已经克服了这种冲突,也有一些女生正在重新感知这种痛苦。女性身体无疑在经受着道德与自我、制度与实践、观念与认知等多重的转变和冲击,具身性与认知和情感之间的关系还值得研究者更多的关注。

参考文献和注释略本文来自《妇女研究论丛》2025年第2期《妇女研究论丛》是由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主管、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和中国妇女研究会主办的全国性学术期刊。1992年创刊,1999年成为中国妇女研究会会刊。 本刊为国家社科基金资助期刊、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来源期刊(CSSCI)、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核心期刊(HSSCJS)、全国中文核心期刊(CJC)、中国核心学术期刊(RCCSE)、中国科技核心期刊(社会科学版)、中国人民大学 “复印报刊资料”重要转载来源期刊。本刊主要栏目有:理论研究、实证研究、法律与政策研究、妇运观察与历史研究、文学·文化·传播、国外妇女/性别研究、青年论坛、研究动态与信息、图书评介等。本刊已启用在线投稿系统,不再接受电子邮箱以及其他途径的投稿。作者可登录本刊官方网站(www.fnyjlc.com),注册后进行投稿,并可以随时登录系统查询稿件状态。投稿过程中如遇到问题,可通过官网首页的电话与本刊取得联系。本刊原投稿邮箱luncong@wsic.ac.cn将作为编辑部联系邮箱使用。本刊不收取包括版面费、审稿费及印刷费等在内的任何费用。官网投稿平台:www.fnyjlc.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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